叙事类文学作品的“蓄势”艺术

2019-11-24 13:03:39

赵克明
  
  “蓄势”这种写作艺术又称之为“延宕”,是指在故事情节或矛盾冲突发展到一定阶段,有意识地加以控制,不使它一触即发,草草结束,而是延缓它的总爆发,借以制造声势,使总爆发更有力度,如同张弓射箭,尽力将弓拉满,引而不发,到了一定时候一箭中的。
  
  “蓄势”艺术常运用以下手法。
  
  其一,设置悬念。所谓“悬念”,即读者对叙事作品中人物命运的遭遇、情节的发展变化所持的一种急切期待的心情。作品中的悬念不仅吸引读者饶有兴趣地读下去,还会使作品结构跌宕起伏,增强可读性。例如有一篇微型小说《门的悬念》:
  
  学校大厅的门被踢破了。
  
  可怜的门。自从安上那天起,几乎没有一天不挨踢。十五六岁的孩子,正是撒欢的年龄,用脚开门,用脚关门,早已成了不足为奇的大众行为。
  
  教导主任为此伤透了脑筋,他曾在门上贴过五花八门的警示语,可是不顶用。他找到校长:干脆,换成铁门——让他们去“啃”那铁家伙吧!校长笑了,说,放心吧,我已经订做了最坚固的门。很快,破门拆下来,新门装上去了。
  
  新门似乎很有人缘,装上以后居然没有挨过一次踢。孩子们走到门口,总是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阳光随着门扉旋转,灿灿的金色洒了孩子们一身一脸。穿越的时刻,孩子们感觉到了爱与被爱的欣幸。
  
  这道门怎么不坚固?——它捧出一份足金般的信任,它把一个易碎的梦大胆地交到孩子们手中,让他们在美丽的忧惧中学会了珍惜与呵护。
  
  ——这是一道玻璃门。
  
  作品的开篇就是一句充满悬念的句子:“学校大厅的门被踢破了”。读者看到这一句,都会生出好奇心理:门是怎么被踢破的?是学生?还是学校之外社会上的坏人?当知道了是被顽皮的学生们踢的之后,这第一个悬念有了结果。接着看到教导主任为此伤透了脑筋,为解决这样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他在门上贴过五花八门的警示语,可是不顶用。他找到校长说要换成铁门时,校长说,我已经订做了最坚固的门时,读者又会对校长说的这个“最坚固的门”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门(竟比教导主任的铁门还要坚固!)发生兴趣,并一直读下去想探个究竟。有了这些悬念,小说就有了曲折的情节,结尾的点睛之笔也就得到了凸显。
  
  其二,埋下伏笔。伏笔,就是指作者对文章中将要出现的具有关键意义的人或事作的提示或暗示。与这种提示或暗示呼应的就是照应。有伏笔就有照应。伏笔的巧妙使用,使波澜起伏、曲折多变的情节被一根时断时续、明断暗续的主线贯穿始终,结构更加严谨。
  
  《水浒传·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就有很多伏笔,例如得知陆虞候等来到沧州时,“林冲大怒,离了李小二家,先去街上买把解腕尖刀,带在身上”,此后一直未提这把刀,直到最后手刃陆谦时才从“身边取出那口刀来”,前后遥相呼应。正如金圣叹评点道:“遥遥然,直于此处暗藏一刀,到后草料场买酒来往文中,只勤叙花枪葫芦,更不以一字及刀也。直至杀陆谦时,忽然掣出刀来。真鬼神于文也!”又如,文中写林冲进了山神庙,“入得庙门,再把门掩上。旁边止有一块大石头,掇将过来靠了门。”这个细节描写为下文陆虞候等三人来到庙门“用手推门,却被石头靠着了”埋下伏笔,这样陆虞候等人只好站在庙外边看火边说话,所说的话被躲在庙内的林冲听得一清二楚,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正是有了这样的情节安排,才使得林冲怒杀仇人、入伙梁山显得真实可信。
  
  其三,有张有弛。高明的作者总会在写作中匠心独运地设置多层艺术丘壑,在文势上节奏鲜明地呈现出一起三伏的艺术落差,一张一弛,渐趋叙述描写的高潮。这种张中有弛、动中有静的艺术表现手法,也使得惊心动魄的描写情节起伏跌宕,节奏徐急变幻、细腻明朗,极富于情境美和表现力,使读者在欣赏中能实现紧张、轻快的精神状态的互相转换,从而获得更大的美感享受。
  
  例如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在整部作品中,大大小小的战争连绵不断,如果从头一直打到尾,让上百名谋臣武将轮番施计厮杀,那就很容易落入败笔,使读者眼花缭乱,把紧张的心弦一绷到底,缺少喘气、回味的余地;同时也会降低作品的思想性,削弱作品的艺术魅力。罗贯中就很好地驾驭了叙述的节奏,设置了情节的丘壑,常常在紧张的战斗中用抒情味极浓的笔触,点染出充满诗意和幽韵的气氛,使紧张激烈的战争情节间有舒缓的余味,显示出张弛得宜的节奏感。像赤壁之战一节,战前就先通过曹操挥师穷追刘备,当阳一战使刘备几陷绝境;接着写曹操驰书孙权会猎于江夏,近置刘备于倒悬之危,把战争的气氛一下子渲染到了白热化的紧张程度。然后笔势一转,徐徐降温,渐露转机,乃至静谧——先是鲁肃来江夏吊丧,并陪同诸葛亮至柴桑晋见孙权;再是诸葛亮舌战群儒,智激孙权、周瑜,促其坚定抗曹信心,结成孙刘联军,使联吴抗曹的战略得以实现,刘备也随之转“寇”为“主”,彻底解除了被“剿”之危;最后是在曹军进逼赤壁,两岸战云密布的情况下,奇异地出现了周瑜和诸葛亮的施计斗智,周瑜大宴宾客,孔明草船借箭,庞统西山庵诵兵书,曹操临江横槊赋诗等欢愉、舒缓的场面;尤其是孔明率草船逼进曹营借箭时,插入了词意婉艳的《大雾垂江赋》,更给人在感觉和心理上造成了一种幽雅、安谧的气氛,从而使艺术落差降到了幽谧徐缓的最低度。这种幽缓的艺术境地,使后面的赤壁之战正式打响后异峰突起,起落悬殊,节奏鲜明,气势猛增,衬托出两军相接、舟揖相错、火光涨天、刀戟蔽日、杀声如潮、血肉横飞的激战景象,更使读者稍稍平静的心绪陡起波澜,产生动人心魄的艺术效果。
  
  其四,烘托渲染。烘托渲染原都是美术表现技法,就是人们常说的烘云以托月、夸大了形容。在文学作品中作家往往用生动的环境描写或对主体事物以外的其它事物的描写,来突出主体事物,渲染故事的氛围。这个作用在自然环境的描写中表现尤为突出。
  
  例如鲁迅先生的小说《药》在开篇就写道:“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街上黑沉沉的一无所有,只有一条灰白的路,看得分明……”这是华老栓买药之前及途中的景物,作者通过对“乌蓝的天”、“街上黑沉沉的”以及“灰白的路”等一些毫无生气的环境描写,勾勒出一种沉闷的令人窒息的气氛,似乎隐含着死气沉沉的不祥之兆,而渲染了一种冷峻、阴森的气氛,烘托出夏瑜就义时的萧杀、悲凉的氛围。又如在写到华大妈和夏瑜的母亲上坟时坟地的情景:“微风早经停息了;枯草支支直立,有如铜丝。一丝发抖的声音,在空气中愈颤愈细,细到没有,周围便都是死一般静……”这段环境描写把坟地的气氛渲染得阴冷、生硬、阒静,以“死一般的寂静”烘托出革命烈士不被理解的孤独和寂寞。
  
  又如《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的风雪描写,也与故事情节的进展、环境气氛的烘托紧密相连。“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起一天大雪来”,暗示危险的恶浪正暗中涌起;“那雪正下得紧了”“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紧了“,可见危险正向林冲步步逼近,气氛也越来越紧张。这就是烘托、渲染。正是由于雪“下得紧”,林冲沽酒回来时“那两间草厅,已被雪压倒了”,只好暂时投宿山神庙中,于是故事在这里发生重大转折,形成更加迂回曲折的发展过程。
  
  其五,层层铺垫。铺垫是为主要人物出场或主要事件发生创造条件而着力描述渲染、
  
  进行陪衬衬托的一种表现手法。通过铺垫,可以铺排张扬,渲染气氛,形成“山雨欲来”
  
  的情势,促使读者产生期待、盼望的急迫心情,这样就大大增强了作品的吸引力。
  
  《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是量重级的人物,作者大肆铺张其出场,既有空间又有时间,从容有加。写诸葛亮不是从三顾茅庐开始的,早在刘备走马跃檀溪,夜宿水镜先生庄上的时候,对诸葛亮的铺垫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那时候只是提到伏龙凤雏这两个名字,轻轻地带过一笔,但作者已把伏龙凤雏的身份之谜装在刘备的肚子里,循着刘备对伏龙凤雏的思慕之渴,进一步渲染其身份之神秘与来历之奇绝,藉此强化读者心中的悬念。比如单福投奔刘备,刘备就把他错认成伏龙凤雏。这种错认,也算是铺垫的一种手法,通过书中人物的颠之倒之,来营造气氛,引领关注,用刘备的迫切感催生读者的迫切感。再后来是徐庶走马荐诸葛,点出姓名地点去向,至此,诸葛亮已然呼之欲出。接下来便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三顾茅庐。三顾参差有致,起伏曲折,特别是刘关张三人的态度,形成反差张力,更是从各个侧面烘托出诸葛亮的重要性。其间刘备两番错认(一次认弟作兄,一次认翁作婿),依旧藉着刘备的心情,激化读者的心情,使与情节同步。等到刘备在门前恭候诸葛亮醒来时,诸葛亮的神采风致,已在此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跌宕中,产生了质的感染力。人物的出场,已经成为一种劈波斩浪轻舟过万山的声势。这种层层铺垫,为人物出场蓄势,不仅刻画了人物的隐士风度,也满足了读者的审美需求。